给母亲的820个吻——《中国青年报》冰点•特稿
发布日期:2010-06-09 阅读:4775

2010年6月9日中国青年报冰点特稿·专栏,张建伟记者采访于全兴老师,发表了题为“ 给母亲的 820 个吻”的文章,介绍于全兴与幸福工程贫困母亲的故事。

给母亲的820个吻

向导指着前面说:“于教授,翻过这座山,那边有一个贫困母亲。”

于全兴挎起摄影包,提起手提包,跟着向导走去:“多长时间能到?”

“总得五个多小时。”

绑着三角架的摄影包里有一台 哈苏 120 相机,一台尼康 D3 数码 相机,两台相机的配套镜头,尽量多带的胶卷,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。手提包里装着衣服、药品、几瓶矿泉水,还有方便面。

每年的寒暑假,于全兴都要带上这身行囊,到中国 西部 最穷的地方去,用摄影镜头记录当地贫困母亲的生存状态。他此行的身份是纪实摄影师,职业身份却是天津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。

拍摄贫困母亲,这单一的主题摄影,于全兴做了 10 年。从天津出发,到达西部某贫困地区,完成拍摄后返回天津,这就算是走了一个来回。 10 年中,这样的来来回回,于全兴有过 21 次,其间走访了 64 个贫困县、 267 个村寨,拍摄过 820 个贫困母亲。

于全兴希望,通过展现贫困母亲的生存状态,引起广泛关注,使她们能够得到救助善款,从而摆脱贫困。他自己也在 每次采访结束后,把随身衣物、药品全部捐掉,只留下回程够用的路费。有一次没算计好,钱全都捐没了,只好借钱回家。

感觉贫困:才下眉头,却上心头

如今,以“救助贫困母亲”为目标的“幸福工程”尽人皆知。但在 10 年前,头一次去西部,于全兴还是天津家庭报的职业摄影记者,其摄影任务是接受幸福工程全国组委会的委派。

那是在 2001 年 1 月,元旦刚过,于全兴就从天津启程, 3 日到了西宁, 4 日到了玉树,带上红景天、安乃近等抗高原反应药物,还有氧气 袋 ,乘着吉普车,爬上海拔 4300 米的鄂拉山,然后顶着风雪继续翻越巴颜喀拉山,直到 7 日中午才到了 海拔 4700 米的 结隆乡:此行的目的地。

高原反应越来越严重,头疼,头晕,脑袋像个大气球,越来越胀,一跳一跳,针扎一样疼。 于全兴望着前方,感觉“ 白色大地像一块裹尸布铺盖在我未知的旅途上”。

“我真的害怕了。” 于全兴回想当时的心境说:“ 我后悔了。”

就在这时, 于全兴 遇见了才仁巴毛母女。

那是个“冬窝子”,土坯垒的,门很矮,屋里很暗,有个土砌的锅台,还有些破破烂烂的东西,没有床,睡觉就在地上一躺。 于全兴进门的时候, 见一个女孩蹲在门口,一手用力顶着腹部,脸色青黄。她叫阿夏·巴青才仁,是才仁巴毛的女儿。一年前,才仁巴毛的丈夫去世,女儿成为家里主要劳力。

巴青才仁和母亲才仁巴毛

“怎么啦孩子?” 于全兴问。

“肚子疼。小病。”母亲说。

巴青才仁 9 岁时就常闹肚子疼,可她知道家里没钱,疼起来就拿手顶顶痛处,从来不哭,也从不要求治病。疼得轻些干家务,不疼了就到山上去挖冬虫夏草。 10 年前,虫草很贱, 130 根才卖 390 块钱。

“怎么不到医院去检查一下?” 于全兴 问。

“哪有钱嘛?”母亲说着,用手抹了抹眼睛。

“到乡里的保健站检查一下也好啊。”

“哪有钱嘛?”母亲说的,还是同样的四个字。

“在这种情况下,我觉得拍摄、采访都是次要的。” 于全兴后来说,“我当时就决定, 带巴青才仁到州上去看病。”

带着 巴青才仁上车后, 于全兴给她的母亲 留下 150 元钱,让她置办些年货。她双手合什,高高地举过头顶。那是个祈福的姿势。

去医院的中途,在小镇歇息的时候, 于全兴把一个苹果递给 巴青才仁, 她接过苹果,审视着,好久,这才轻轻咬了一小口,然后便把苹果塞进了袍子里。 于全兴不通藏语, 示意她继续吃,可她无论如何不肯把苹果再拿出来。 于全兴找来翻译询问,这才明白: 巴青才仁要把苹果带回家,给妈妈尝一尝。

于全兴 拿出带在身边的所有水果,让翻译告诉她,这些都带回去。 “但你必须把这个苹果吃了!” 于全兴几乎朝她 喊起来,然后就跑出屋子,拚命吸烟,也不知在想些什么,脑袋里乱得一片空白。

继续走行的路上,翻译轻声告诉 于全兴:那 女娃把苹果又咬了一口,就又塞进袍子里,再也没有拿出来。

泪水蒙眬了 于全兴 的眼睛。

第二天到了玉树藏族自治州康复中心,医院里最好的设备是一台陈旧的 B 超仪。检查结果,巴青才仁得的是胆囊炎。 于全兴支付了医药费,又 买些新衣服给巴青才仁,买些酥油让她带回家,希望她和妈妈过个好年。孩子紧紧拉着 他 的手,不说话,只是哭。 两个月后,于全兴在采访途中 接到结隆乡乡长 达哇 的电话,得知巴青才仁的病已经痊愈。

“以前,按下相机快门,那是在拍摄别人,那是个机械动作。 可现在不一样了。 ” 于全兴回顾他这第一次采访经历时,这样说:“每当快门‘咔嚓’一声,我的心头就一动。也不知怎么的,我觉得她们不是外人……”

于全兴后来把他按动相机快门的这种感觉称为“触动”,因为他在取景框中看到的影像,不仅映入眼帘,而且激荡心头。他觉得,如果没有这种“触动”,他不可能在离开记者职业、成为大学教授后,仍然一次又一次地走向中国最穷困的地区,走到最需要救助的母亲们身边,义无反顾。

2001 ~ 2003 年,于全兴是报社摄影记者, 3 年间去西部采访拍摄 6 次。

2004 ~ 2007 年,于全兴被聘任为大学副教授, 4 年间去西部采访拍摄 12 次。

2008 ~ 2010 年,于全兴被聘任为教授, 3 年间去西部采访拍摄 3 次。

“ 10 年,往返 21 次,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。”于全兴沉思着说,“ 多少次从西部归来,发现自己的心还留在那边,做梦都想……”

走读母亲:没有最苦,只有更苦

每次从西部回到天津的家中,于全兴做的头一件事情,就是冲洗底片。他急着看到他拍摄的母亲们的照片。

“ 我从定影液里取出一张张照片,一个个定格的瞬间活动起来,生命从黑白底片上跳出,还原成动人的真实。”

底片太多,后来还是他的学生们帮他大概数了数,大约有十万张,映现出他走行 15 万公里,拍摄到的 820 组母亲影像。

“她叫王生花。” 于全兴指着这位贫困母亲的一组照片说:“是在青海一个叫窑洞村的 山坳里拍摄的。”

王生花当时 30 岁,有两个小孩,丈夫中风后,全家的担子便压在她一人肩上。家里原有两头骡子,卖了一头,换回 600 块钱,给丈夫看病。熬到去年,丈夫的病情刚有好转,另一头骡子却丢了。王生花饭也没吃,就钻进大山去找。找到第二天中午,骡子找到了,王生花却受了风寒,引发严重头疼,如今右臂已不灵便。

“一定要去找骡子吗?” 于全兴问。

“只有它还能帮我一把。” 王生花说,“骡子真丢了,家也就毁了。”

讲罢这个骡子的故事, 于全兴又展现第二组照片。

马玉梅

这是位叫 马玉梅的 贫困母亲 ,住在甘肃一个叫道口村的地方,丈夫死了,两个女儿都在上学。 于全兴 见过太多因贫辍学的孩子,马玉梅家只有她一个劳力,如何支撑两个孩子的学费呢?

“搬砖。”母亲说。

当地有砖瓦厂,砖烧好了就需要人来搬。可砖瓦厂不是天天烧砖,烧时要人,不烧就不要。搬一天砖, 9 个小时,挣 12 块钱。两个孩子的学费是 360 元。一年干下来,她的收入是 500 元,债务是 3000 元。

“我再苦也要让娃念书。”马玉梅说,“我没念过书,受苦。娃念了书,就不受苦了。”说时,她的眼里闪着光。

于全兴拍摄采访到的母亲,都这样,故事很单纯,念想很简单。

“有一次我在 水龙乡,拍一个叫陆银菊的母亲。”当时,这位母亲正在田间插秧,背上背着个两个多月的女婴。 于全兴给她拍照时,乡里干部冲她喊:“你干你的,是国家派人来给你照相的。” 

“你看这张照片,这就是她。”于全兴指着照片上 赤脚站在水田里的陆银菊说:“你猜她说什么?她说:‘我们太穷了,屋子漏雨,粮食不够吃,没把日子过好,国家还给我们照相,真不好意思。’”

那天, 于全兴来到 贵州紫云县水塘镇时,当地干部问他:“你见过当代山顶洞人吗?”没见过。人类进化到如今,还有穴居人,无法想象。

中洞

上山的路有两条,一陡一缓,一近一远, 于全兴 走的是近路,连滚带爬两个多小时,那个洞窟豁然出现在眼前。具体说,那是个分层为上中下 的三个 洞,上下两洞露天,中洞住人。

洞内阴湿,有足球场大小,住着 16 户人家 。耕地在洞外,人均 0.53 亩。 他们是在 100 多年间陆续迁徙来的,居留最久的家庭,已延续 4 代香火。

洞内每户人家都用木板和苞谷杆围起独立空间。山泉滴滴哒哒顺着岩壁往下流,向洞中人家供水。

几乎看不到男人,原来都到外地打工去了。留守的几乎全是母亲,侍弄洞外的自留地,拉扯自家的孩子。土地瘠薄,只能种苞谷、红薯,母亲们靠苞谷充饥,红薯全留给孩子。

当然,也有婚丧嫁娶。在一户新娘家, 于全兴 见到山洞里惟一的一片像屋顶的东西,那是遮在床上面的一块旧毡布。在这个新婚家庭中,最引人注目的值钱物件,是一架老式缝纫机。

洞口处 有个小学校,名为“中洞小学”,在校生几十名,师资不足,只能开设小学四年级以下课程。当晚, 于全兴便 在这所学校的一间教室里过夜。苞谷杆铺在地上,上面再铺个床单,这就是床了。没有电,只能早睡。不知过了多久, 于全兴 觉得身上有动静,用手电照去,几只大老鼠正在他身上窜来窜去。

早上, 于全兴起“床”后,发现 母亲们正把自家的孩子领到中洞小学,然后她们就拿着种田的工具走出了山洞。校长是个志愿者, 23 岁,师范毕业的,叫梁正祥。他家住在山外的镇上,每周回家一趟,要走 4 小时山路。

那天是六一儿童节 ,老师引领着学生们唱道:

只要妈妈露笑脸,露呀露笑脸,

云中太阳放光芒,放呀放光芒。

只要妈妈露笑脸,露呀露笑脸,

美丽花儿齐开放,齐呀齐开放。

听着孩子们稚嫩的音声, 于全兴留下了眼泪。

“我采访的地方,都这样贫穷;我拍摄的影像,都这样平凡。”于全兴沉吟着重复说:“贫穷而且平凡……”

他拍摄过一个叫杨会的母亲。她家有 0.7 亩坡旮旯地,年收成苞谷 150 公斤、土豆 600 公斤,到 4 月就没得吃了,靠借粮生活。 她 最着急的,是公婆去世欠下的 2000 元债,还不上,就去卖血。可到了血站却卖不成。卖血需要身份证,杨会没有。办个身份证要 20 块钱,那是她家一个月的生活费,她办不起。

他也拍摄过把卖血作为副业的祝贤美。卖血要到县里的血站去,她舍不得花车钱,总是一大早起身,带上一个熟土豆或者苞谷团子,走到县城去。这样到了县城便是晚间了,只能住下来。白天卖盒饭的小商铺,把摆摊用的木板一搭就是床,住一夜, 3 块钱。天亮后就去卖血,卖一次,能得 60 块钱。卖完了,再走回家。可有时抽完血头晕,只好坐车回,要花掉 15 块,能带回家的钱,就只剩下 35 块钱 。她连续 3 年卖血,最少的一年,卖了 4 回。

他拍摄过一天筛 4 吨河沙只能挣 9 块钱的熊昌碧。

他拍摄过下了雨才能洗头的卫小爱和她的女儿。

他拍摄过“有电,但点不起灯”的杨正莉一家。

他拍摄过的 820 位母亲,大半至今尚未走出贫困。

在集结这些影像、即将出版的名为《母亲》的纪实作品中,于全兴写道:

在中国 4200 万贫困人口中,至少有 1100 万是贫困母亲。她们大多生存在石山区、深山区、荒漠区、黄土高原区和库区、滩区,地域偏僻,交通不便,信息闭塞,经济落后,生存条件极为恶劣。她们当中 80 %以上是文盲, 50 %患有各种妇科疾病。

我不敢奢望别的,我只是希望人们能够理解——

中国母亲是贫困的最大受害者。

她们是家庭的中心,却因贫困而家徒四壁;

她们身为人妇,却因贫困而比男人更操劳;

她们身为人母,却因贫困而不能乐享天伦;

她们身处当代,却因贫困而过着原始生活;

她们的贫困扣人心弦。

我不敢奢望别的,我只是有一个小小的愿望——

请关注母亲的贫困。请关注贫困的母亲。

请帮助中国母亲们脱贫,请为她们尽一点心,出一份力。

千万不要拒绝。因为,她们是母亲。

幸福如花儿:给一点阳光便灿烂

幸福工程——救助贫困母亲行动!实际上,这个极为明确的口号,从 1995 年起,便喊得很响亮了。 于全兴手中的摄影镜头,曾经面对一个个穷困母亲的面孔,如今,他更希望进入取景框中的,是一个个脱贫后的母亲们的笑脸。

“我要的笑容,不能是摆出来的,不能是领导要她笑出来的,要发自她的内心。”于全兴说,“这装不得假。真笑假笑,一眼就能看出来!”

每一张脱贫母亲的笑脸后面,都有一个故事。

王秀梅曾是云南山区八道哨村的一位贫困母亲,穷的时候,买不起一双袜子。后来,县里拨给她家一笔幸福工程款, 1500 元,资助她家办个烤酒作坊。刚开始,没经验,成本很高,出酒率很低,干了个赔本买卖。眼看着她的“幸福”要落空,王秀梅跑到山坳里大哭一场。哭够了,还得干。王秀梅去向有经验的人求教,渐渐找到门道。

于全兴到她家采访时, 王秀梅已经脱贫。进到屋里,看到王家两个孩子正在电视机前打游戏,锅里正煮肉食,满屋飘香。王秀梅说,以前过苦日子,过年能吃上一只猪脚就不错啦,如今就是平常日子,想吃鸡鸭鱼肉,一样吃得起。说时,满脸幸福的笑。 于全兴手中的相机“喀嚓“一声,给她的笑容定了格。

王秀梅

“你看,”于全兴指着照片上的王秀梅笑脸说:“只有这种苦尽甘来的笑容,才特别甜美。”

张秀琴家在宁夏灵武西渠村。进入她家院子,只见到处都是稻草,一家人和雇来的两个女工正在编织机前编草帘子。编一个,挣五毛钱。

没草编的时候,张秀琴家四口人,孩子的学费都交不起。听说有个“幸福工程”,便去乡里打听,乡里干部到她家考察一番,决定资助张秀琴 2000 元发展草编。于是买了台脱草机,和丈夫一道拼命干了一年,当年便还清了“幸福工程”帮扶款,见还有结余,又购买了一台草帘编织机,从此每天能打帘子 100 多个,家里的生活富裕多了。如今,张秀琴家有了家电,日子过得很舒心。

幸福工程——救助贫困母亲行动——的实质内容有三个:

治穷——以“ 小额资助、直接到人、滚动运作、劳动脱贫”的方式扶助贫困母亲发展家庭经济,提供就业机会,帮助她们增加收入,脱贫致富,提高经济和社会地位。

治愚——扶持村一级兴办母亲学校及各类培训班,帮助贫困母亲扫盲,学习科学文化知识,掌握一二门致富实用技术,懂得生殖保健知识。

治病——帮助贫困母亲检查和治疗常见妇科病,向她们提供生殖保健方面的健康援助。

“要在全国 1100 万贫困母亲中实行‘三治’,还真是个大工程!”于全 兴说,“就说‘ 小额资助’这一项,僧多粥少,助谁不助谁,就是个难题。”

兴平乡王堡村的村民杨桂花和她丈夫,靠讨饭为生。有一天,丈夫去讨饭,她在家里等。丈夫到了沙沟乡,敲开了一家人的大门,一位老人走出来。丈夫要饭吃,老人竟让他进了门,还问他哪乡的,为啥出来讨饭?

“没吃的了。”丈夫回答说。

“不种地么?”老人问。

“山旱地,去年只收了 200 斤粮食。”

“咋整的嘛!”老人拍案,吓了杨桂花的丈夫一大跳。当天,老人不仅管他饭吃,还留他住了一宿。

老人的儿子是乡党委书记,叫马兴华。老人为这事把儿子臭骂一顿,骂他管的乡里竟有百姓讨饭,他不配当共产党的官!

“明儿你就把这事给我结喽!”老爹向他的书记儿子下了指示。

杨桂花眼巴巴地等了丈夫一宿,急得火上了房!第二天却听到屋外汽车喇叭响,丈夫坐着乡党委书记的轿车回到家。

“别再去讨饭了。”马兴华掏出 50 块钱,塞到杨桂花手里。

“书记,这……” 杨桂花和丈夫都有些慌。

“先管上一时吧,家里的地需要多少种子?”

“五十斤。”

“今天就会给你们送来。先种上。”乡党委书记说:“以后我帮你们申办‘幸福工程’款,搞大棚种植,那就不怕旱了。”

正是这次“讨饭奇遇”让杨桂花和她丈夫与“幸福工程”沾上了边。

“一般情况下,救助贫困母亲的小额贷款,每一笔也就是一两千元。” 于全兴说:“至少我了解到的情况是:这些贷款都能发放到贫困母亲们的手中,几乎没有发现官场截留的情况。而且,最让我惊讶的是:没有呆账和死账,贷款的偿还率几乎是百分之百。”

普定县位于贵州省中部偏西,是国家级贫困县,人均收入在 150 元以下的极度贫困人口有 5 万人。裸露的山岩上住着 39 岁的褚仁敏一家。她 1986 年嫁到婆家,一直用老式石磨推浆做豆腐,工艺落后,效率很低,一天只能做 10 多斤黄豆,仅够维持生活。

1995 年有了“幸福工程”,当年,村里干部就为褚仁敏一家争取到一笔 1000 元的帮扶贷款。褚仁敏买了豆腐加工机,改变了原始加工豆腐的老法子,又摸索豆腐深加工技术,把豆腐做成豆腐果、豆腐片、油炸豆腐等,到 2000 年,纯收入已达 7000 元。 于全兴去采访时,见 褚仁敏夫妇不但还清了帮扶款,还有了积蓄,正在盖一幢两层新房。

褚仁敏

“就这么多, 1000 元,最多 2000 元,只要给她们这一点帮助,许多贫困母亲就能走出贫困。” 于全兴说,他对此常常感到惊奇,“这么点钱!走出贫困!她们真了不起!”

万州一户贫困人家,女主人叫连传会,一家三口,以前为了盖房,也曾经借贷,未曾摆脱贫穷。听说“幸福工程”又能贷款,便提出要求。但“幸福工程”贷款是有规定性的,盖房子不行,得是生产性的,而且项目的前景要好。连传会便学了“反季节苹果种植”的技术,得到 1500 元贷款。后来她又扩展种植葡萄、草莓、中草药。这样鼓捣了三年,再盖房时,已是一座三层小楼。

八寨村张小英家的院门正中挂着块牌子:“幸福工程养羊户”。土地贫瘠,打的粮食不够吃,有上顿没下顿。 1997 年,“幸福工程”贷给她 1500 元,张小英当天便牵回 4 只母羊。她每天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羊打草,年底产下 7 只羊羔。两年后她用卖羊的钱又买了一头母牛。就这样滚动扩大再生产,如今已有存栏的羊 38 只,牛 4 头,价值 2 万多元。

只要有了本钱,许多贫困母亲们同样敢想敢干。

于全兴来到水泉村的一个蔬菜暖棚时,见到的是一位正在享受丰收喜悦的女主人。她叫付莲琴,曾经也是个贫困母亲。

1999 年,村里帮助村民建蔬菜暖棚,每建一座,村里出 5000 元的钢筋,到年底偿还 5300 元的周转金。付莲琴想建两座,丈夫担心到年底还不上 1 万多元钱。

“咱们干,不怕。”付莲琴很有信心。

她忙前忙后,建起的暖棚够大,占地一亩。可问题来了,钢筋还差一些。付莲琴急中生智,去找“幸福工程”,申请到 2000 元贷款,把暖棚建了起来。此后她再次大胆地申请了 1500 元的籽种贷款,从此开始用暖棚生产蔬菜。

于全兴采访她时,付莲琴刚卖完黄瓜,一棚黄瓜有 1 万多元收益。“现在正忙着摘辣椒呢,一棚辣椒能挣 6000 多元。”付莲琴掩饰不住内心喜悦。

  

幸福工程使多少贫困母亲得到幸福?于全兴不知道。他只知道一个数字:截 至到 2009 年底,幸福工程已在全国 29 个省、市、自治区的 446 个县(区、市)建立了项目点,投入资金 6.6 亿元人民币。对于全兴来说,这个数字并不枯燥,它已呈现为他镜头里的一张张母亲的笑脸。

本月 18 日始,就在北京繁华的王府井大街上,将举办“为了母亲的微笑——幸福工程十五周年主题摄影展”,展出的照片,除了幸福工程组委会提供的资料性工作图片,都是于全兴拍摄的“母亲”照片。

这些照片将持续在王府井大街上展出 8 天。大街两侧将出现 50 组高二米三的展架,这些展架的每一组都有四面,每一面都有一米宽。于全兴拍摄的“母亲们”将出现在这些展架上,他估计共有 90 面,展出他拍摄的近 300 幅照片。

这将是于全兴的“母亲”主题照片的第十四次展出。

“我喜欢这种展出,因为会有更多的人看到我拍摄的照片。”于全兴说,“看到了,就有好心人会关注贫困母亲们,就会有更多的人伸出援助之手。”

他的摄影作品除了办展览,也拍卖过,有几幅拍了 20 万,他全捐了。

“每当听说又有一位贫困母亲得到救助、走出贫困,我就高兴得不得了。” 于全兴说,“这样的主题摄影,我还会继续做下去,也盼着有更多的人一起做。”

去年,他第 21 次深入贫困地区采访拍摄贫困母亲们,就利用教学职务之便,带上了他的五名学生,让他们亲身感受一下,他坚持十年做的这件事,值不值?

“他们都说值得。” 于全兴很高兴学生们对他这个教授做出的表态,“他们愿意在毕业后,也能去做同样的事情。但愿他们说的是真话。”